老KING對1968特有感情,可他不是那年出生的,今年是他本命年,根據(jù)我對他面部皺紋數(shù)量的觀察,總不會是24歲吧?他盤下東四八條一軍閥三姨太的偏房,刷上白漆,門號改成1968。一整面墻是老收音機,牡丹、天壇、紅旗牌。大梁上掛著十多只塞了棉花的白線手套。四處散落著紅色打字機,噴了白油的富貴竹,破損重新利用的電燈和班駁水泥地。老KING并不是很清楚這些“破爛”和1968之間到底有什么關(guān)系,“為了顯得有文化吧”,他嘟囔了一句。
老KING說,1960-1980年代,是中國工業(yè)設(shè)計的黃金期。在他印的一本畫冊上,圖比字兒好看多了,雙喜牌電風(fēng)扇用1968年的《人民日報》包住,轉(zhuǎn)動起來報紙爛得粉碎;馬丁·路德金遇刺的圖片邊上有把“中國制造”鐵皮玩具手槍;映照列儂與大野洋子裸體的是紅梅報喜大圓鏡;海鷗牌鬧鐘調(diào)到4點零8分,旁邊就可以抄寫那首著名的詩了。還有安迪·沃荷,伍迪·愛倫,庫布里克等等一大堆,有夠混雜。
在抵制這個抵制那個的春天,突然之間,老KING的“破爛”好象有了條主心骨——中國元素。跟被LV擺了一道的編織袋可不一樣,那就是一叫人啼笑皆非的惡作劇,現(xiàn)在被翻出來的家伙,可真真是以前的寶貝——“上海牌”手提包,花鳥蟲魚暖水瓶,“整治淮河”搪瓷缸子什么的,還有一雙叫“飛躍”的球鞋。就是上海膠鞋一廠出品,幾塊一雙,附送“白鞋粉”,好馬配好鞍,擦上倍兒白落地一串腳印的那雙??扇绻c開一個名為“飛躍”的法國網(wǎng)站,會看到這雙球鞋的全新介紹:出生地:上海;狀況:單身;星座:天蝎。一法國公司買斷“飛躍”的版權(quán),賦予性格,重新包裝,一雙能賣50多歐元呢。前兩天去西單,街邊小店千年不變地掛著列寧T恤、紅五星綠挎包,一進無印良品,一件板綠赫然在架,同去的時尚新秀還很淵博地抱怨:“比起愛馬仕出的板綠可差遠(yuǎn)啦!”這話愛國青年們肯定不愛聽,那些大牌多陰險呀,他們盜取了我們的財富,把提包廠、球鞋廠、服裝廠都逼成了代工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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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天我和老KING坐在他那樹陰遮蔽的1968號院里,他倒茶,喂金魚,轉(zhuǎn)動60年代鐵皮機器人的鑰匙弦,撲打飛躍牌膠鞋上的灰塵。我說,你這雙鞋拿淘寶去賣,少說也要500塊。他只說這些玩意兒都是起個大早,混在販子中間撿來的,接著講了幾個與販子斗智斗勇的段子,散發(fā)著濃郁的假畫兒、舊書、爛瓷器的味兒,離著1968越來越遠(yuǎn)。老KING給那本畫冊寫一激情洋溢的前言,很意識流,與被很多人所抽象出來的“用激進的態(tài)度進行反抗,用強悍的獨立姿態(tài)叛逆”的所謂1968精神很搭??晌覊焊恢浪f什么。我猜他收那些舊玩意兒的時候大概不是很有自信,戴上這頂帽子他就感覺好多了,仿佛有了精神依托。這情形倒跟那些又流行的“中國元素”有點像,到外國轉(zhuǎn)一圈被外國人一包裝,才會讓我們念起它們以往的好來。告別老KING后,我在胡同口的小店發(fā)現(xiàn)了一雙黃色的塑料涼鞋,就跟20年前那雙一模一樣,它也被印上了外國標(biāo)簽,它看上去非常像老KING的藏品,也好象負(fù)載著某種沉甸甸的精神,可它穿上去像以前一樣透明,一樣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