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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裸體藝術論》:80年代的“黃色樣本”

2019-04-30 1735 0


陳醉 著 中國文史出版社 出版

 

 

陳醉在他的工作室里

同一本書?尋訪改革開放三十年重要出版物

1988年末,中國美術館舉辦“油畫人體藝術大展”。這是改革開放以來第一次人體作品展,觀眾達20余萬人次。中國人帶著羞澀和興奮的表情,冒著寒風,在中國美術館的購票處排隊,隊伍一直排到美術館后街。

這次展覽中除了展出人體藝術作品之外,應主辦方的邀請,美術家陳醉為展覽撰寫了《世界裸體藝術發(fā)展史》,并為此專門制作了一個屏風,配發(fā)了很多圖片。

“由于參觀的人數太多,參觀隊伍在美術館大廳排隊緩緩蠕動。觀眾隨著人流的蠕動仔細閱讀我寫的‘裸體藝術史論’部分。我當時心情特別激動。這等于全民自覺地普及了美術史,進行了一次掃盲。”陳醉說。

陳醉因為“裸體”而著名。1988年,他的學術專著《裸體藝術論》由中國文聯(lián)出版公司出版后,轟動全國,一年中加印3次,發(fā)行量達20多萬冊,創(chuàng)造了學術專著的暢銷奇跡。此后,該書獲得全國圖書金鑰匙獎、1988年十本優(yōu)秀暢銷書獎和1989年優(yōu)秀科研成果獎等三項大獎。1999年專著被媒體列為新中國成立五十周年重大文化成果之一。2007年,《裸體藝術論》由中國文史出版社再次出版,除了增加了一篇卷首語之外,該書的內容基本上沒有任何修改。 

藝術,率先為禁錮的心靈啟蒙

“如果不是1978年恢復高考,我可能一輩子生活在江西了。”陳醉談到1978年時感慨地說。當時正在江西省職業(yè)藝術學院當老師的他打定主意要參加高考。30年過去,如今陳醉的頭發(fā)已經不多,面龐瘦削但富有神采。他家中的墻上掛了很多裸體藝術作品。

1978年,陳醉成為恢復高考后考上中國藝術研究院的第一批研究生。進入美術研究所的圖書館,陳醉就如同阿里巴巴進入了裝滿寶藏的秘密山洞,在那里他讀到了普通人無法查閱的有關歐洲藝術史的資料,其中很多都是英文和法文的原版圖書,并配有大量的插圖。

“新中國成立之后所有的裸體作品都被當成黃色的東西,惟獨美術學院這樣的專業(yè)院??梢援嬚嫒四L?,以便對學生進行基本功訓練。新中國成立幾十年了,可當時的老百姓不知道有‘裸體模特’,更不知道還有‘裸體畫’。”陳醉說,1960年至1964年他在上海戲劇學院上學的時候,繪畫課上有真人模特,但是,當他回去把這個情況和高中同學講的時候,別人根本就不相信,他得到的是一番挖苦和嘲笑。 

陳醉注意到,翻開歐洲藝術史的第一頁,就是裸體藝術。兩萬年前的原始社會時期,古希臘時期,遺留下來的裸體藝術至今讓人迷醉;文藝復興時期更是裸體藝術的大發(fā)展時期。與歐洲豐富的裸體藝術相比,在中國的美術史中,主流藝術史上看不到裸體藝術,盡管有處于地下狀態(tài)的春宮畫,但在藝術史上卻是空白。老百姓對西方國家?guī)缀跫矣鲬魰缘氖澜缢囆g史上的裸體藝術杰作一無所知。

中國并不是沒有人體藝術。在甘肅酒泉,他發(fā)現了一幅公元4世紀我國最早最符合裸體人物的繪畫。那是一幅于1977年發(fā)掘出來的東晉十六國墓穴中的作品。畫中一個婦女手持一個掃把樣的器物在做掃地狀,體態(tài)豐腴,女性特征明顯。當時還是窮學生的陳醉沒有照相機,只好用畫筆臨摹下來,后來這幅畫被收錄于他的《裸體藝術論》一書中,這幅圖具有重要的史料價值。

陳醉不停地思考一個問題:裸體藝術為什么在西方發(fā)達而在中國被視為禁區(qū)?他愿意從美術著手對人的生命意義進行探索。創(chuàng)作《裸體藝術論》的想法在他頭腦中萌生。

冒險的“裸體”引來風波

“當時做這個選題很冒險。如果在‘文革’時期,還會為此而落難。”他說。

上世紀80年代初期,還是一個談“裸”色變的年代。當時,《世界美術》雜志在彩色畫頁上刊出了喬爾喬內的《沉睡的維納斯》,這幅名畫竟被視之為“黃色圖片”,以至購買和收藏者都受到指責,刊物不得不以委婉的口吻聲明:人體藝術作品并非色情。  

      據說,一個印刷廠承印一本有裸體名畫插圖的專業(yè)書,還專門組織了優(yōu)秀黨員師傅小組并用帆布圍起一臺印刷機來完成這個特殊任務。盡管報刊上也開始了有關裸體藝術的討論,但基本上還是停留在“是否黃色、有無不良影響”等層面,未能深入藝術本質。 

有人記得,重慶新建了一座橋,兩邊橋頭設計了帶有象征意義的《春》、《夏》、《秋》、《冬》四座裸體雕塑。這本來是一個很美的構思,不料引來了激烈的批評。其中最有趣的一條意見是:弄個裸體女人在橋頭,司機不就把車開到河里去了?不得已,最后還是讓她們“穿”上了衣服——其實很簡單,在裸體原稿上略加衣紋罷了。

陳醉說,當時很多師友都好心勸他先搞個平穩(wěn)的選題在研究院立足后再去冒險,但他覺得到那時這股銳氣就沒有了,再三考慮他還是下決心做。所以人們開玩笑說:“陳醉抱著個‘裸體’不舍得放。”

1986年年底,陳醉自己找到了中國文聯(lián)出版公司,講自己這個選題的總體構想,講生存生息“兩大生產”對人類裸體藝術的影響,講裸體藝術貫穿始終的性意識,講東西方裸體藝術的分野,講為什么西方裸體藝術燦燦爛爛,中國裸體藝術絕無僅有……一個獨特的人類文化學視角。

對方提出,“裸體藝術”在國內根本沒有相關出版物。沒有人敢這樣做,也沒有其他出版社敢出這類選題。

寫作很艱難。陳醉為自己制定了一個嚴格的寫作計劃,規(guī)定自己每天必須完成多少字才可以入睡,如果今天不完成,明天必須補上。

當時沒有現成的著作可參考,還要翻閱其他學科的文獻,插圖只能從外文原版的史論著作中大海撈針。甚至連稿紙都很缺乏,一些部分不得不兩面都使用。在陳醉當時居住的夏為“薩拉熱窩”、冬為“耶路撒冷”8平方米的小屋內,陳醉常常翻箱倒柜一查就是一天。他完全“陳醉”進去。

在出版社戰(zhàn)戰(zhàn)兢兢申報選題的時候,陳醉想到了1987年他拜望正在釣魚臺國賓館繪畫的大師劉海粟。上世紀20年代,他首開先河在上海美專使用人體模特,引發(fā)了一場震動全國的公案。他自己也被當局告上法庭,官司以象征性的罰大洋50元做了結。他找到劉海粟,說明自己正在寫作的選題并請大師題寫書名的時候,劉海粟欣然同意,但意味深長地說:“你要做好思想準備,會有風波的。”  

      迫于某種壓力的文聯(lián)出版公司編輯和陳醉商量,能否將“裸體藝術論“改為”人體藝術論”。為了選題通過,編輯部在上報選題的時候暫時用了《人體藝術論》,并為此寫了1萬多字的審稿意見,極力推薦。臨正式出版之前,出版社作出了一個“膽大包天”的決定,臨時把原有的《人體藝術論》撤下,換上大師劉海粟親自題寫的書名《裸體藝術論》。  

      陳醉甚至到了神經質的地步。書稿交出版社后,正好新聞報道某省亞麻廠失火,不久又報道某印刷廠失火,燒掉了作者多年心血寫成的書稿……陳醉自此以后就寢食不安,整天都提心吊膽地過日子。1987年11月,樣書出來之后他才松了一口氣。 

1988年2月3日,陳醉拿到了他平生第一本正式出版的著作《裸體藝術論》。漆黑的封面上一尊米羅的維納斯,書中有圖片250余幅。

關于這本書,他記得的數字是:7年, 218000字,5000元稿費。1000元交稅,1000元買書送友,剩下的被他拿到商場換成一部錄像機,花得一干二凈。

紅色中國對裸體藝術進行大討論

1988年3月26日《文藝報》頭版發(fā)表了一則關于《裸體藝術論》出版、面市的報道。報道稱,“最近,在城市文化人居住、工作、往來較為集中的地區(qū),書店和書攤的書架擺上了一本裝幀精美的暢銷書《裸體藝術論》……這本有著235幅插圖的學術論著,盡管定價8元,購書人掏錢大多十分痛快”。  

      那時還屬低薪制,大學畢業(yè)生的工資才50多元,8元錢一本的書在當時當然算昂貴的了。  

      在現書售磬而加印又未趕上的斷檔時刻,小書攤上漲至30元一冊。樣書用塑料薄膜包著,翻閱一次要收5毛錢的折損費。在一些專業(yè)的書店,購買《裸體藝術論》還得憑工作證。直到上世紀90年代初,對于敏感書籍“內部發(fā)行”和“憑證購買”是常用的辦法。  

      “陳著的出版,在中國的現代美術史、甚至是文化史上都具有特殊的意義,它標志著自‘五四’以來一直不曾得到社會認可的裸體藝術,終于在中國取得了存在和發(fā)展的權利。”談到《裸體藝術論》對于當時的社會產生的影響,美術理論家水天中說,《裸體藝術論》給“人體美”定義為“性感、美感和羞恥感的統(tǒng)一”。這些觀點和思路在當時是前所未見而且是冒天下之大不韙的,因此這本書也被認為是“突破禁區(qū)最早進入性藝術研究的典型”。  

      裸體被抬上了桌面,裸體藝術越來越為社會所關注和理解。當年,在一些書店的櫥窗上,張貼著從《裸體藝術論》中摘錄的段落,重要的目的是,為一些試探著出版的有裸體繪畫作品的畫冊銷售充當“護身符”。  

      中國文化傳統(tǒng)中裸體藝術的缺失和建國后極左思潮的禁錮,使國人在那個時代對裸體藝術在認識上因無知而僵化,因僵化而近乎變態(tài)。正是在這個意義上,1988年《裸體藝術論》的出版和“油畫人體藝術大展”的舉辦,成為改革開放30年中具有標志性的文化事件。  

      1988年,《人民日報》、《光明日報》、《文藝報》在內的30多家國內報紙、通訊社刊發(fā)了有關《裸體藝術論》一書出版的消息和訪談。全世界范圍內120多家媒體關注此書,國外的輿論都把此書的出版當成“改革開放在學術領域的象征和標志。”繼《裸體藝術論》后,陳醉還出版了《維納斯面面觀》、《當代人體藝術》等十來部著作,都是研究裸體藝術的。當年,一位澳大利亞的訪問學者根本不敢相信中國還能出這樣的書,也不相信中國學者還有人敢研究這個問題。對于他眼中的紅色國度中國來說,“這簡直太不可思議了!”陳醉至今還能夠回憶起這個老外眼中的驚喜和詫異的眼神。  

“裸體”仍需“過四關”

事實上,裸體藝術在中國其實仍在不斷“過關”。  

      1989年,陳醉主編的《世界人體藝術鑒賞大辭典》是出版社借著1988年《裸體藝術論》的熱潮約他牽頭編寫的,書稿完成了,書名《世界裸體藝術鑒賞大辭典》也請劉海粟先生題寫了,不料后來情況突然發(fā)生了變化。出版社為了出書,也把“裸體”改成了“人體”。出版社的領導事后還很得意地講述他們給劉海粟的手跡做“手術”的故事:他們把題簽中的“大”字復制出來,去掉一橫,就成“人”字,再用它置換出“裸”字。于是,便成了《世界人體藝術鑒賞大辭典》依舊是劉海粟的題字??芍^煞費苦心。  

      2003年,陳醉再次受到媒體的廣泛關注是由于《湯家麗人體藝術寫真》出版。湯加麗是一位國家級表演團體的舞蹈演員,她以公開的身份和姓名出版自己的裸體攝影集,這在國內還是首例。影集的出版加上其他的一些糾紛,網上稱之為“湯加麗事件”。  

      陳醉在《湯家麗人體藝術寫真》序中這樣說:“可以說,湯加麗身上的每一處凸起、每一條溝坎都是一種甚富表現力的語言,她的一根脊椎、一對肩胛骨、一個盤骨以至一節(jié)足趾的線條、塊面的扭曲承轉,都會產生相當動人的韻律”。  

      有人說,《湯家麗人體藝術寫真》是裸體藝術在攝影界過的“關”。其實,早在10年前,陳醉在對中國裸體藝術作10年回顧的時候,曾經分析西方裸體藝術發(fā)展經歷了美術、攝影、電影、舞臺表演“四關”。以此為例,在中國,他認為1988年美術“關”過了。1993年,出現了第一本由中國人拍攝的中國模特的攝影集,攝影“關”過了。1995年以電影《紅櫻桃》為標志,影視“關”過了。至于第四“關”,則以2004年“首屆中國西部人體模特兒大賽”為前奏,過了一半。2005年,北京演出了有人體藝術形式出現的短劇,如草場地藝術區(qū)演出的《亂倫》,而《死胡同》更是動用了100個人體。就此,這四關算是真正過了。  
     “‘裸體’的價值不在‘裸’,而在于對人本和藝術的平視、開放的心態(tài)、寬泛的視野和文明提升的勇氣。”陳醉說。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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